一天

清晨天就是阴的。

萨列里借着不分明的晨光看手掌上红的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深冬的维也纳没有鲜花」。

然后他虚握起那朵玫瑰——软而滑的是花瓣;硬而冷是花茎;握在手里混着两种触感,像捧着凉的雀鸟——毫无表情的塞到嘴里慢慢咀嚼。

这是他最熟悉的花,触感到味道都清楚,从第一次咳出小的花蕾,到如今吐出的花瓣边缘开始有衰败的痕迹,不知从来而来的玫瑰陪伴了他整整十年,染得他周身都是玫瑰香气。

萨尔兹堡来的金发小音乐家曾捏着老乐谱调笑他,"萨列里爸爸,带我看看你的秘密玫瑰园吧";也有时喝的烂醉,深夜上门胡搅蛮缠讨一支玫瑰,萨列里总会紧紧地抿着唇,没好脸色地把他塞进客房,灌一杯温度适当的牛奶。

那两年玫瑰开的最好,维也纳人人都知道:若是在酒馆里遇上翻领花眼里塞着娇艳玫瑰的小音乐家,十有八九能免费听到一整日快活的曲子。

中午是预料之内的大雨,送葬的队伍越来越短,大家少有交谈,任由空洞的寒冷塞满每一寸空间。

"从上午就不放晴,风也刮得脸生疼……倒没什么好抱怨,阳光明媚才要说上苍无情。"康斯坦斯偶尔絮絮地念着,旁人小声附和,语句都被风刮得不分明。

快出城门,又几个随行的告辞。萨列里掩着嘴咳嗽两声,再不着痕迹把花儿裹进手帕里,这事他已经得心应手,和呼吸一样自然。

苏斯麦尔知道老师有旧疾,小声问询他要不要提前回去休息,萨列里只是摇了摇头向墓园走去,沉默的像要与棺木融为一体。

如今只许简葬,薄棺连带里面的人抬在肩上几乎没有分量,下葬几年就会只剩黄土白骨再叠上新墓。

萨列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看过的话剧,伶人扮的疯王子在舞台上叫嚷"我们会重新落到多么下贱的用场啊!最高贵的帝王,遗体也要落到叫人家拿来当烂泥给酒桶塞孔眼的下场。"

当时他随着旁人发笑,现在想起却觉得被寒风刺透了一样凉。

墓坑是地上小小一个黑窟窿,看上去容不得一个人,小音乐家曾经总摆一个大字型把床占个满当,而今却要在这窄窄的墓穴里长眠。

几铲子土掩住薄棺,康斯坦斯在碑前放上假花束,眼泪早就在他床前流干,话也都说尽了,现在就连风声都吹远了。

最后送葬的人也散去了,萨列里拿出手帕包裹的玫瑰混入花束里,熟悉的触感轻擦过他的手背,顺着望去——假花束里混着几支盛放的白玫瑰。

夜晚又下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