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灵】寻常
*有漫画剧透注意
影山茂夫升上高一之后就变得很高。
灵幻本来要低头看他,他们一同走时灵幻只能看见他的头顶,黑黑的头发盖住眉眼,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很少有人费劲去揣测——直到他升了高一,某次灵幻想拍拍他的头,这次才发现他几乎和自己一般高了。
大人很难意识到身边的小孩在长大,因为大人活到30岁,六年也只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五分之一,份量不轻不重,还达不到产生质变的程度。
小孩就不一样,小孩所度过的岁月不过才十几年,除掉那些记忆模糊的日子,六年几乎算是是他们记忆里的半数。正因如此,小孩总是把一切看的过分重要,每件事每句话都记在心上。
小孩的时间很漫长,每一分钟都是重要的一部分。等到他们觉得一年转眼就过去了,那孩子就长大了。
灵幻新隆长大的太早,也可能他从未长大,像是薛定谔的猫,没有打开盒子之前谁都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总之生活对他来说过于单调,一天和一年没有区别。
在学校,在公司,在相谈所,他总是太快厌倦了,所以他的一天要比别人快得多,从早上开始对一件事感兴趣,晚上就熟悉到厌烦的程度。他的一年也比别人漫长得多,因为他的一年是365个同样的一天。
灵幻新隆总是说影山茂夫读不懂空气,可他才是读不懂空气的那个,所有别人的悲伤和欢喜他总是无法感同身受——那都是别人的快乐。灵幻新隆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浸在众人的欢喜里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灵幻新隆总是在寻找新的东西,什么都好,他有一段时间痴迷于b级片,一些混乱的情爱、四处散落的血浆、突然冒出的怪物、大笑和尖叫,晃晃悠悠的镜头把这些东西搅在一起,像是一台劣质的搅拌机,谁都不知道下一份果汁是什么味道。
后来b级片都变得无聊,他伴着嘈杂的声音安稳入睡,假装第二天早上起来能迎接一次世界末日。
有一天还算有意思,那个小孩推开相谈所的门,为他展现世界的另一种可能,让他以为在那一天之后会有改变。可是没有,时间晃晃悠悠过了六年,他还是坐在那个办公桌后面,解决着一桩一桩重复的委托。
在用谎言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的时间里,他只有一次窥见过那个绚烂的世界,后遗症是他从此总是看见一只配色辣眼的绿色气球,最开始那还挺有趣的,灵幻新隆第一次看见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借着工作的名义对它挥来喝去,总是忍不住瞄着它看,看到对方受不了把自己藏起来的程度。
可是后来也渐渐平淡了,当你有过一次把绝大部分超能力者都解决不掉的恶鬼抱在怀里的经历之后,当你赤着脚在狂风和废墟之中走到那个能毁灭世界的孩子面前之后,生活就会平淡到了枯燥的地步。
灵幻新隆在空闲的时候读书,有一本他读的时候记忆深刻,小说的主人公突然觉得每件事都很荒谬,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又存在感鲜明。灵幻新隆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是相反的,他看每个人都觉得对方并不“存在”。
所有东西都有着相似的程式,所有人都能在几句话之内看透。当他有把握在猜拳时胜过每一个人之后,世界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新鲜感可言。
灵幻新隆看透了世界的规则,从此立于不败之地,从此处在永恒的轮回之中,如同推动石头的西西弗,日复一日徒劳无功的前行。
直到那一天,他抬起手想摸摸弟子的头,发现这个孩子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那一刻灵幻新隆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破绽,像是游戏里的bug,或者是小说里的人打破了第四面墙,有些东西在他认知之外野蛮生长,他一成不变的世界第一次多了不可控的变数,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充盈在胸腔里。
灵幻新隆开始更频繁的关注影山茂夫,到了影山家那对总是状况外的父母都察觉到的地步。灵幻新隆知道自己失控了,可他没法控制自己,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小酒窝那段时间一样,总想把每个地方都观察透彻。
而影山茂夫对此并无表示,仿佛这个大自己十四岁的师傅就该每天出现在他身边,像是同学或者父母一样。灵幻新隆最开始还找借口遮掩,后来就理所应当一样接送他上下学,甚至有时中午还会带牛奶和水果送到学校。
班上同学一度流传着影山和他没有血缘的哥哥从小相依为命的奇怪传闻。那段时间影山律在紧张的备战中考,对灵幻新隆的行为愤怒又无能为力,几乎到了要报警的程度。本来哥哥升了高中之后他们都有一阵很少联系,如今这个欺诈师却变本加厉起来,就差和学校申请陪读了。他气自己的哥哥毫无作为,像小时候一样任这个欺诈师哄的团团转。
影山律很难看透自己的哥哥在想什么,他的哥哥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思考,性格迟钝,反应也比别人慢上半拍。而影山律知道,他哥哥不是那样的,一个从小学开始就知道隐藏情绪的孩子,影山茂夫在对于人性这方面的理解深不可测。
影山律也很难理解灵幻新隆在想什么,那个混蛋欺诈师小气的要命,他什么时候能这样全心全意的付出,却看不出他意有所图,这简直就是铁公鸡拔毛、耗子捉猫、鱼到天上飞、鸟在水里游,总而言之就是绝不可能。
就这样过了一整年的时间,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都当做这种事非常平常。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切非常不寻常,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寻常,就连影山律都不再说什么。
灵幻新隆从来不觉得别人有趣,直到他遇到影山茂夫。他发现自己看不透影山茂夫,曾经影山茂夫像是冰川之下的一尾小鱼,辗转腾挪都透着一股笨拙,莽撞地毫无目的地成长,可某一天这尾小鱼突然变为庞然大物,只是偶尔在冰面之下闪过一道黑影,连一窥究竟都不可能。
青春期的男孩子成长的很快,像是一支小笋窜高成竹子,每天都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四肢、五官、皮肤、骨骼,所有东西都在改变。变声期一过影山茂夫就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他高挑纤长,校服之下包裹的身体是长年累月锻炼出的紧实肌肉,下巴上也开始长出胡茬,渐渐到了每周都要刮一次的地步。这些都是灵幻新隆第一个发现的。
高中三年他们每天都要见面,后来甚至在对方家里留宿,两个人的卧室都准备着两套寝具,一切不寻常都变得寻常。
影山茂夫高中毕业时灵幻新隆送了他一套西装,到了毕业典礼那天灵幻载着影山家的人一同前往学校,影山茂夫穿着自己选的黑色西装一本正经的上台发表毕业致辞——在高中时期他就连成绩都变化的天翻地覆,毕业时以年级第一的成绩保送了京都大学,这是当年谁都想不到的。
当天晚上他们一同吃完饭回去,灵幻稍微喝了一杯,回了影山家,茂夫的母亲问都不问就为他们收拾床铺去了。
影山茂夫扶着灵幻新隆上楼,帮他擦了脸,刷了牙又换上睡衣,这个32岁的男人和自己八年前见他的时候看似毫无变化,时间对他格外宽容,曾经还有人将他们认成父子,如今说自己比灵幻大上一岁都没人怀疑。
“茂夫啊。”茂夫的母亲在门口小声叫他,他为已经睡熟的灵幻新隆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灵幻新隆醒来时还觉得有些宿醉带来的混沌,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在影山家醒来,穿着自己的睡衣,这些他都不觉得奇怪。这三年来他几乎成了影山家的一份子,灵幻新隆这辈子都没这样有干劲过,他陷入一种不存在的喜悦里,如同回到小学第一次做植物生长实验,每天都要看一次自己种的豆芽有没有长大。
而他的豆芽长成大树,每天都会抽出新的枝条,让他百看不厌。
灵幻新隆下了楼,餐桌上放着一份用盘子扣着的早饭,房间里没有人,这让灵幻有一种微妙的寂寞,仿佛自己被留下了,如同他小学运动会时只有自己的父母没有来——他终究不属于这里,即使他堂而皇之的,厚着脸皮登堂入室,可他依旧会被留下。
想到这里,灵幻新隆把热到一半的饭倒进食物处理机,转回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放了这么多东西,让卧室里展现出荒诞的温馨。
西装、内衣、袜子、领带、牙刷、毛巾、漱口杯、笔记本电脑……灵幻新隆将自己的痕迹一点一点从影山茂夫的卧室里抹去,直到这里变回一个有点空荡的少年的房间为止。
楼下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涌进来,灵幻新隆有些慌张,他这样突然离开必然会被质疑,而他还没想好借口房间的门就已经打开。
长大了的影山茂夫穿着灵幻买的西装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扎的满满的桔梗花,他看着跪在地上收拾自己东西的灵幻新隆,却一副了然的表情:“啊,我就知道瞒不住师匠。”
灵幻新隆在那一刻觉得世界崩塌了,有什么感情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溢满整个房间,让他窒息,他被悲伤包裹着,或者他整个人散成一整个房间的悲伤,他自己仿佛并不存在于此,只剩下满溢的悲伤。
下一刻,影山茂夫从悲伤里把他捞出,紧紧拥抱在怀里,灵幻新隆没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全当这是告别,含含糊糊地应着,而影山茂夫捉住了他的手,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上他的手指。
他如同溺水的人刚刚上岸,还没从失重感脱离出来,影山就将他拉起,灵幻新隆想去抓自己的行李,却抓住一个温热的事物,那事物拽着他向楼下走去,灵幻新隆眼前模糊不清,有太多水在他脸上流淌,他没想到在厌倦之前他就要离开,这是他唯一一次对什么产生长久的兴趣,而在厌倦之前他就要离开了。
透过他脸上的水,灵幻新隆隐约看见面前站着很多人,他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连忙擦掉脸上的水,扯出一个比哭还要丑的笑脸来:“诶呀,是不是花粉过敏啊。”
而下一刻他的手被举起来,那不需要他浇水的豆芽,挺秀的竹子,冰面下的庞然大物,他弟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在一起了!”声音里难掩着喜悦。
‘在一起?mob有女朋友了吗’,灵幻新隆迷糊的想,被挤在祝福的人群中间,灵幻新隆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再次沉浸水里,难言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筋骨断裂,而下一秒他的唇上贴上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弟子放大的脸在他面前,闭着眼,能看见密密的睫毛和皮肤的纹理,灵幻新隆的大脑这才开始转动:‘mob他…在吻我?莫非是人工呼吸吗?’
灵幻新隆推开他,这才看见自己左手中指上那银色的小环——一枚订婚戒指,他这时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欢喜的人群之中,他最后得知自己的喜讯。
影山茂夫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他很久没见自己的弟子这么高兴了:“师匠,我已经订好票了,我们明天就去京都吧,我想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子。”
灵幻新隆将至今的一切串联起来,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才发现有一个天大的误会,可他就和人生中的每一次误会一样,做出成年男人的成熟和稳重,假装这一切正是在他意料之内的,就如同他八年前见到那个孩子,窥见到另一个世界的模样时同样从容不迫。
而绿油油的恶灵不知何时飘了过来:“你这家伙哭的也太丑了吧。”
灵幻新隆的防线全面崩塌,这一次没有蛋糕帮他挡住哭红的眼睛了。下一秒他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影山茂夫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要拿师匠开玩笑了,是我不好,明知他花粉过敏还偏偏要送花。”周围的人发出了然于心的笑来。
在欢乐的气氛之中,灵幻新隆第一次感同身受的想要微笑,一切寻常都变得不寻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