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灵】地狱尽头

【 地狱尽头】

流浪和流浪汉只有一个字的区别,一个是年少不切实际的梦想,一个是成年人的消极抵抗。你处在两者之间,觉得自己依旧是不同的,也觉得厌倦生活。
所以你丢下未完成的工作辗转于街头巷尾,让谁都找不到你——你知道这很不负责任,可你实在无法继续下去,一日又一日徒劳无功的反复。
那晚你饿着肚子蜷在小巷里,天太冷了,你把鼻子埋进衣领里靠着呼出来的微弱热气取暖,他就是这时来的,你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他的眼神像屠夫。他背着月光向你走来,打量你像是打量待宰的牲畜,又像是野兽看见猎物,嘴里却语气温和地询问:“您迷路了吗?最近天气变冷了,要不要去我家暖暖身子。”这套说辞可疑的不得了,只有十岁的孩子才会上当,你这样想着,盯着他屠夫般的眼睛,却手脚麻利地站起来跟他回了家。
这不是你这辈子做过的第一件蠢事,后来,出乎你意料的,也不是最后一件。
于是你在他家住下了,他不需要你做任何家务,不用交房租,也不让你离开卧室,只是偶尔会和你做爱。这不像同居或者恋爱,更类似于囚禁或者饲养。他满口是拙劣的谎言,类似于没有能给你穿的厚衣服,你就不要出门了;你带着这个手环,我怕你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所谓的手环是个精巧的银铐子,连着长度最多到卫生间的长链。
你猜不透他到底是真的认为这种几岁孩子都骗不过的谎言骗到了你,还是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只是像是饲养一条捡回来的流浪狗,说些好听的话哄骗自己良心安稳,做着囚禁的举动,可嘴上礼貌的无可挑剔。
你倒并不在意,窝在街角和窝在床脚比起来当然后者更好,也更不容易被熟人发现,他身上充满着你看不透的谜题和危险的气息,比日复一日却的毫无变化的工作有趣,你们互相观察,互相试探,像是跳一场永不结束的探戈,在表面上的互不揭穿谎言,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偶尔做爱的时候就有点难熬,他那东西简直像是凶器。第一次他说:“我下面有些难受,您知道怎么办吗?”
你本来不想搭理他,你不是同性恋,可他强硬地蹭过来,一大只埋进你怀里,那团滚烫的硬物顶着你会阴的位置摩擦,蹭的你差点擦枪走火,他把下颌支在你胸口上,黑色的额发下面的眼神让你战栗,这次不像屠夫更像野兽。
于是你们做了,他没在带你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向你举起屠刀,此刻却拿另一把屠刀捅你,你想起看过一位中国作家写的书,你此刻和书里受着檀香刑的妓女怕也没什么区别。
肉体上的痛苦能滋生快乐,你知道内啡肽和多巴胺的分泌会让你沉迷于疼痛带来的满足与快感,这种生理反应帮助你更好地适应疼痛和性交,也会让你沉迷于此。
你赤裸地躺在床上,整个世界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此刻你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多么广袤,这种不安感让你揽紧了身上的人,他微笑着低头亲吻你的眼角:“没关系,我在这里”,仿佛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他有时迟钝有时敏锐,而你分不出神多想,房间里充斥着性爱的味道、喘息声、哭泣声,此刻世界又狭窄的可怕,你们被世界紧紧地包裹在一起,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
后来做爱就变得顺理成章,他不是沉迷欲望的人,显然比起欲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但有时他又会成为只会抒发欲望的野兽。
你白天百无聊赖地听着新闻,只是放着电视想让屋子里有点声音,然后在晚上,他带着夜晚的冷意或者是情欲的火热推开门,你们在床上吃饭或者做爱,仿佛世界只剩下你们,床是你们的诺亚方舟,他即是诺亚又是洪水。

对于他突发的欲望你渐渐找到规律——他做这种事的理由意外的有迹可循——然后提前准备,为了让自己不要太疼。那晚他进门带着熟悉的味道和热度埋进你身体里,然后他感到你提前的准备,那一刻你目睹他从野兽变回屠夫:“你知道了。”
你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嗅他带回来的外面的味道,你知道他是敏锐的捕猎者,迟钝从来都是假象,可你总要赌一把,你亲吻他的颈侧,没有应答。
那晚他激烈的就像是余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够做爱了,你不知道他做了多少次,途中你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你觉得浑身都痛,窗帘拉着,从布料的间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来,你发现他把手铐解开了,但是你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电视都懒得打开。过了很久很久,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窗外的光暗去。安静的房间外传来突兀的开门声,他在门口看着你,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个世纪或者更久,然后他突然笑了。
他走进卧室,扔给你一团衣服:“今晚我们出去吃吧,出门走走对您的身体有益处。”
走出门你看见这是一个郊区的废旧仓库,里面改装成他卧室的样子。仓库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根坑坑洼洼的球棍,旁边是一只鼓鼓攮攮的黑塑料袋,他将那些东西扔进仓库里,球棍撞击地面发出金属清脆的回声,而袋子发出一声闷响,随后那方向隐隐传来一股恶臭。
他毫不避讳地做这些事,于是你突然问他:“我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吗?”
他这次没有用低劣的谎言掩饰太平:“是,如果你离开我,即使是地狱尽头我也会追过去。”
你明白了,这场漫长的探戈迎来一次断奏,你抽出他的短刀装入自己的刀鞘里*,舞步变换,至此你开始引领他的节奏。

你们去一个小拉面馆吃饭,是他常给你带的那家,你的嗅觉很敏锐,一闻就知道了。吃完饭你们走回他的公寓,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感觉意外让你安心,仿佛你身边的人不是一个犯下几十桩命案的连环杀人犯,而是你熟识很久的爱人。
第二天你起床,他依旧没有给你戴锁链禁锢你的行动范围,你打开电视,新闻频道播出的失踪人数又增加了一个,根据犯人以往的习惯,再有一个受害人他应该会转移作案地点了,于是你准备好一切。
晚上他带着微弱的铁锈味回来,依旧是一回来就扑到床上与你做爱。你已经习惯了那东西在你肚子里乱搅,此刻还分出一些余力趴在他耳边问:“你为什么没杀我,是因为操我比杀人还爽吗?”
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插入的速度,等到结束后你几乎忘记了还问过这句话时,他才回答:“杀完人再操你比较爽。”
隔天早上你被他叫醒,匆匆赶上了早班车,在车上他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你随意回道:“普罗旺斯吧。”
他说:“那可能要等下一次。”
你闭上眼睛假寐。
等到下一个城市,刚刚下车四周便围上来数台警车,他拉住你的手就跑,而你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

他被警车带走时看你的眼神你这辈子都不会忘,那不是恨也不是后悔,大概是某种看见了有趣猎物的神色。
你回了警局复职,抓住连环杀人犯也抵不了你在任务中突然销声匿迹的过失,你整整写了一个月检查和报告才算勉强过关,等你安稳回到公寓打开电视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审判结果已经下来了,毫不意外的是死刑。当晚你在监狱看见他,像你们之前数月每晚见面的那样,只是这次被囚禁的是他。看见你来了,他甚至还很有礼貌的起身迎接,嘴里还不忘问候:“您最近过的好吗,灵幻先生?”
“不是很好,写了一个月的文书工作,脖子都僵掉了。”你打开监狱门走近他,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看着你的神色像是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咬断你的脖子。
“刚见面那次你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吗?”他问道。
“不是哦,我当时都打算放弃做这项工作了呢。你的作案手法太精明了,我们完全找不到线索。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你,还被你捡回家,完全就是撞大运了呀。”
“您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遇见我是撞大运之类的。”
“我应该也是第一个让你认栽的人吧。”
“是呢,您就是来感谢我的吗?”
“不是哦,”你把手枪递给他,“我还是想让幸运陪在我身边。”
他盯着你,一副探究的表情,“真是无法理解你啊,从开始就是。“下一刻他笑了,”这种东西,不需要哦。”
突然在小小的囚牢里狂风四起,他紧紧拽着你的手,再睁眼,你们出现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上。
“你会说法语吗?”他笑着问。
“不会哦。”你脱掉警服外套,“该我问了,你会跳探戈吗?"
于是他伸手邀请,你们在大片的薰衣草上踏着空气起舞。
“还记得我说如果你背叛我,我会追到地狱尽头吗?”他问道。
“所以普罗旺斯是地狱尽头吗?”你反问。
“我身边才是地狱尽头,我不是你的幸运,我是永远的地狱或者是末日、洪水。”他说。
“那么你也是天堂、新生之日和诺亚方舟。”

END

【 驯服】

你是一个连环杀手。
也是一个超能力者。
这并不冲突,超能力者并不一定是正义的,恰恰相反,他们所见的世界不同,所以相比普通人,超能力者更多会有与众不同的见解。你被世人定义为连环杀手,只是他们看不见死后的世界。对你来说,人活着和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你只是给了他们一次新生,你是这么想的。
这只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骗取良心安宁,实际上,你只是抑制不住自己毁灭的冲动,在你身体里有一只野兽永远虎视眈眈,唯有毁灭才能让它有片刻平静。
那头野兽随你成长,最开始它还很弱小,后来渐渐脱离你的掌控,直到有一次你回过神,发现手上沾着弟弟的鲜血。弟弟被抢救回来之后你就离开了家。那时你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以为自己只是与普通人有些不同。你不想伤害到你的家人于是就逃离他们,可你离开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独立生存。
他出现的时候你蜷缩在纸箱子里饿的奄奄一息,他给你塞过来的面包救了你:“你迷路了吗?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你摇了摇头,狼吞虎咽地吃掉面包,暗自希望他能再给你一块。而他没看透你的心思,只是拍了拍你的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他又带着一块面包过来,还是一副关心的语气:“你还没回家吗?”你吃掉他给的面包,因为吃得太快被噎的干呕,他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给你买了一盒牛奶,那时你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他在这里出现了十天,那是你人生中最幸福的十天。你为他展现你的超能力,他既不震惊也不害怕,每到夕阳西下,余晖将云染上金光,他就会出现,带来面包和牛奶,后来是拉面和一些便当,当时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后来回忆起才发现,那简直是在饲养一条流浪狗。
第十一天他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警察,那个警察想把你送回家,所以你又一次逃跑。每天黄昏时你都希望他能再次出现,可是他没有。自此以后你恨极了他,也恨极了黄昏与夜晚还有那个弱小的、乐于被饲养的自己。
你学会了偷窃和说谎,靠着这两样技能勉强饱腹,直到你遇见了最上启示,生活再次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了二十岁时你杀了第一个人,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因为在黄昏时那个人和你搭话,鲜血平息了你体内叫嚣的野兽,那时你感觉全所未有的好,从此你成为了连环杀手,你习惯每杀十个人就换一个地方。你喜欢在早上杀人,因为你憎恶黄昏。你杀人时从不用超能力,你喜欢通过手来感受金属撞击肉体的感觉,,也喜欢血液温暖的触感,杀完人再用超能力处理尸体,没人能查出凶手是你,你看过新闻,他们只当那是失踪案。
到第四个城市时你遇见了他,你一眼就认出了他,和十四年前相比他矮小了许多,你体内的野兽在叫嚣,可你压制住它,你不想让他那么快就享受死亡。
他和你当年一样蜷缩在小巷,看起来肮脏又落魄,于是你走上前去问他:“您迷路了吗?最近天气变冷了,要不要去我家暖暖身子。”你原以为他不会被这套说辞所骗,你本打算强硬的把他带走,可他看了你一眼就起身和你离开。你身体里的野兽不安的打转,它察觉到危险,而你并不在意。

和当初他驯养你一样,你每晚黄昏回来,给他带食物和水,他对自己被囚禁的现状似乎毫不在意,你很好奇他能维持这种表面的平静多久,于是也乐得陪他装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态度。直到你那晚杀人回来,捕猎与交配的冲动本就相辅相成,你上了他,开始他疼的浑身都在颤抖,你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只知道遵循本能。
你对他不够警惕,你无法对他保持警惕,最开始他驯养了你,于是这份关系就刻印在你血脉里,你身体里的野兽恨他、怕他、也爱他。开始你觉得你在报复,把他圈养起来,像他当初一样投喂你一样饲养他,可是他全无被圈养的自觉,反而更像你是被他驯化的野兽,为他叼来食物。这种感觉让你不爽极了,又毫无办法,你尝试在性事上弄痛他,让他示弱,可当他真的攀附着你,像是藤蔓缠绕着树,你体内的野兽呜呜哀鸣,你吻掉他流的泪,莫名的说:“没关系,我在这里。”
指不定是安慰他还是安慰你的野兽。
你习惯在杀完人之后和他做爱,也知道电视上下午就会报道失踪人口的消息,你故意找那些容易被发现失去踪迹的人,这样捕猎的更加有趣,像是宣扬自己的能力。你在等他什么时候能发觉,他有异常的那天就杀了他,你本是这么打算的,可在他发觉的那天,做出的反应却是准备好与你做爱。
你说:“你知道了。”没有疑问。
而他没有回答你,只是拥抱着你亲吻你的脖颈。那简直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宠物。
你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野兽,等你清醒过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你用超能力将他带到你杀人用的小屋里,又把房间布置成你卧室的模样,这次你没有锁住他,只是站在门口等着,如果他逃跑,你就敲晕他,然后在夕阳将云层染上金边时杀了他,让血流成落日余晖。你拎着球棒,在门口一动不动站到黄昏,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你推开门和他说:“今晚我们出去吃吧,出门走走对您的身体有益处。”你心里的野兽开始对他摇尾巴,你知道,那头野兽彻底被他驯服了。
他突然问你:“我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吗?"
他既然主动撕开和平的假象,你也没有再与他虚与委蛇:“是,如果你离开我,即使是地狱尽头我也会追过去。”
第二天,你依旧没有锁住他,那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在等他做出一个选择。今天你要杀死在这个城市的第十个人,之后离开这里。杀人时你的野兽无精打采,丝毫没有往日嗅到鲜血那样激动。回家时他还等在那里,准备好了与你做爱。
次日在车上,你问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说:“普罗旺斯吧。”
那是远在法国的小镇,你知道他只是敷衍你,他不知道那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于是你说:“那可能要等下一次。”
他这次连敷衍都没有。

你预料到这次背叛,因为他是驯服野兽的人,掌控权必须在他手里,也只有缰绳在他手里时,才能测试他是否够格做你的主人。
接下来是无聊又漫长的审判,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他从未出现,你还挺想看看他穿警服的样子。等到宣判结果下来那日,你盯着窗外的白云,直到它们被染上金边,他这次在黄昏准时到来,你起身迎接,嘴里还不忘问候:“您最近过的好吗,灵幻先生?”
你盯着他走近,没有在意他嘟嘟囔囔抱怨什么,因为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为这些事抱怨了,你体内的野兽一跃而起,你说不准此刻是想吻他还是杀他,于是你问:“刚见面那次你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吗?”
你想问的是十四年前那次见面,而他显然忘得彻底,决定权回到他手里之后他就变得多话起来,你随意和他交流了几句,而他把配枪递给你,虽然他还没有驯养了你的意识,却已经有了作为主人的自觉,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段关系的,逃离日常、陷入爱情、还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正他不记得多年前的那件事,只是下意识的重新驯养了你,突然,你也不是那么在意他那次失约了,只要你紧紧跟随他就够了。
于是你拉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为他展示你的底牌,你彻底臣服于他,你心里的野兽露出肚皮。

因为他的突发奇想,你们在普罗旺斯的花海之上跳舞。
“还记得我说如果你背叛我,我会追到地狱尽头吗?”你问他。
“所以普罗旺斯是地狱尽头吗?”他笑着说。
“我身边才是地狱尽头,我不是你的幸运,我是永远的地狱或者是末日、洪水。”你想:‘而你永远也逃不开我,我会无时无刻跟随你,这是你驯服我的代价。’
“那么你也是天堂、新生之日和诺亚方舟。”他这样回答到,你从未料想过他会说出这种话。
面对你的惊愕,他拥抱了你:“很抱歉我当年没有把你带回家,谢谢你再次找到了我。”
你心里的野兽哀叫一声,化作一堆小花,挤的你整个心脏都涨涨的,你本来想笑,可是却抑制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END

Notes:
注:
*过去男士跳探戈时会佩戴短刀。